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陽光刺破我內心的荒涼，它卻化作另一種荒涼。這句話和主人公查理的遭遇十分貼切。

主人公查理，一個智商只有68的低能兒，通過接受腦部手術得到了智力水平的飛升，但由于實驗缺陷又迅速從天才變為智力障礙者。他就像一個河底的石頭，短暫的成為了耀眼的星星，然后迅速殞滅成為了一堆破碎的灰塵。全書由17篇進步報告組成，以第一視角展示了查理在接受手術前后的所見、所聞、所想。在智商的飛速漲落中，他的靈魂承受著極度的折磨與痛苦。短暫的智慧超群讓他重新審視自己作為智力障礙者的遭遇，對曾經遺棄、捉弄他的家人朋友產生既恨又愛的復雜情緒，離奇的經歷讓自卑與自尊共同出現在他身上，也讓他難以找到與世界產生聯結的方式。他發現變聰明的自己再也找不回曾經的快樂，獨留一個無助的靈魂在痛苦孤獨中徘徊。

作者用了很靈巧的方式讓我們與主人公共情，比如一開始，日記里錯別字層出不窮，遣詞用句略顯幼稚，句子無逗號分隔，篇幅上也都比較短。隨著日子的推移，查理的拼寫和語法慢慢提高，他也開始理解周邊的世界，豐富著日記的內容，記錄下自己的所思所想。這種進步是緩慢的、遞進的，體現在文字上頗有種日積月累的感覺。一開始很容易忽視其間的一些細微變化，但這些細節都佐證了一個事實：查理正在變聰明。寫日記這一程式是查理的日常，而翻閱他的日記，察覺到他的進步也成為了讀者們的日常。這一敘事技巧對于故事日常感和真實感的營造讓我們在閱讀過程中更易在情感上與查理建立起一條紐帶，使得故事更易引發讀者的共鳴。相似的進步軌跡在智力衰退時也得到了體現。從最后一章進步報告開始，日記的篇幅由長慢慢變短，錯別字又一次頻繁出現，讓我們仿佛又回到了故事的起點。不同的是，這一次，這份熟悉的感覺中混雜著一股不可逆轉的無力感。

智障和聰明，這兩個極端之間的轉變，人性的丑惡也在這里鋪展開來。書中查理無數次說：我是個人，在接受手術之前，就已經是個人。智商提高后的查理卻不得不開始面對真實世界的殘酷，那個白癡查理曾經向往的聰明人的世界在他的眼前慢慢展開。查理之前一直在面包店打工，智商不高的查理在同事眼里是親切坦誠的，大家都喜歡他，樂意跟他在一起的和善態度。如今，他的智能與知識卻讓大家對待他的態度變得不一樣。之前大家都嘲笑查理，因為他的無知和無趣而看不起他，現在他們卻因為查理的知識與了解而痛恨他。這并非查理個人的傲慢與孤立，只是如今查理的驚人成長讓他們萎縮，也顯出他們的低能。查理智商的攀升被身邊的人視為一種背叛，面包店里以欺侮查理為樂的伙計們開始害怕他，并最終合伙將他驅趕了出去。在這場實驗中看來像巨人一般的教授和博士們漸漸顯露本質：這場實驗的展開，教授和博士們并非為了全人類的進步，更并非為了幫助萬千像查理一樣的人群，他們本質上不過是一群見識短淺、追名逐利的凡人。以至于當智商到達頂峰的查理決定幫助實驗向更深處拓展時，博士和教授們卻無法接受一個自己實驗下的試驗品最終會帶領自己開展研究，因為他們恐懼的是，一旦查理參與其中，無疑是對自己在這場實驗中充當上帝與擁權者榮譽的掠奪。也許只是因為人性的恐懼與惡心對于查理而言不再是沉溺的大海，如今他只是在現實水池的倒映里看清了過去。查理感到憤然，原來智商越高，看到的世界就愈加不像之前那般美好。從心智障礙變成最強大腦，他才明白，理解是最大的殘酷。

在我們所處社會下，好似智能與知識是大家崇拜的偶像，但光是學到智慧就有意義嗎?醫生尼姆在查理智商日漸退化后，有一次與查理的談話：這個實驗的目的就是讓你變得聰明，可不是要你受歡迎。你已經從一個討人喜歡的弱智年輕人，變成傲慢，自負，反社會的雜種。你對我做的事確實美妙，你卻沒有權利可以想像實驗動物一樣對待我。我現在是個獨立的人，但查理高登在走進實驗室，也是個獨立的人。你看起來很驚訝，因為你認為智商低于一百的人不值得被人看待。這段對話讓我領悟到或許查理術前寫下的那些笨拙卻充滿希望的近步報告更像是來自明亮世界的星星火光?阿爾吉儂的死使得他作為人性的悲憫油然而生。畢竟，阿爾吉儂作為了一只高智商的鼠，可以走復雜的迷宮，可以根據人的指令準確做出相應的反應;查理也可以說多國語言，并且精通數學、物理、哲學，但他們的智慧都是人工化的。在這樣一場實驗里，阿爾吉儂雖然是一只鼠，可它與查理都是這場實驗的祭奠品，他與阿爾吉儂一樣是被智識的籠子禁錮的表演者。鼠或許不等同于人類，可在這樣的所謂進步實驗里阿爾吉儂就是查理高登，他們并未有本質的區別。在這段對話里，仿佛是查理在質問實驗的主操人尼姆教授，但其實他也是在質詢我們現當代的全體人類：如果沒有人性情感的調和，智慧與教育還有其價值嗎?

讀完這本書之后，毋庸置疑我對查理報有深刻的同情，同時我也有一個問題：如果可以選擇，你是選擇痛苦的蘇格拉底，還是快樂的百靈鳥?在沒有變聰明以前，周圍的一切對于查理而言都是充滿了善意，查理擁有很多朋友，盡管我們心酸那些人只不過是在捉弄他。擁有了知識的他，感受到的只是無盡的孤獨我不知道哪種情況更糟：不了解自我但很快樂，還是實現理想但感到孤獨。就像開頭引用的那首普希金的詩一樣如果不曾見過太陽的話，他本是可以忍受黑暗的。殘酷的是，見過太陽之后返回黑暗的人類。但是如果重來一次，查理高登還是會選擇接受手術。缺乏溫暖的人極力渴望溫暖，恰似飛蛾撲火，最終，焚身以火。查理手術后成為天才，經歷了從迷茫-憤怒-失望，最后成為勇敢的人我認為查理是一個真正勇敢的人。原先的智障的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勇敢，即使選擇成為第一個成為手術的人類， 并不是勇敢而且無知(無知者無畏)。但是當他成為天才之后，在知道自己終將走向智力衰退之后，不管別人如何想，還是堅持實驗研究，堅持寫進展報告，因為他知道，智障者查理高登為人類智障研究做出了一點貢獻。

小老鼠阿爾吉儂，他和查理一樣是智力提升研究的試驗品，也擁有著世界上最能夠與查理·高登共情的靈魂。它從一只普通的老鼠到可以解開復雜的迷宮，再到智力水平迅速下降且變得沖動狂躁，每一步都仿佛預示著查理的未來。然而查理的遭遇離我們并不遙遠，人生都是從無知的嬰兒而來，逐漸達到智識的頂峰，最終都逃不脫記憶衰退、反應遲緩的老年，只不過作者將這一過程加速到極致，將智力與情感不匹配帶來的痛苦放大。有多少人披著成人的外衣但仍難以料理復雜的人際關系、在嘈雜喧囂中倍加孤獨?又有多少人意識到自己的智力、體力迅速下降卻無能為力、墮入黑暗?短短八個月，他仿佛過完了漫長的一生。在智慧潮起潮落之后，留下的是善良、寬恕、堅強與人性。作者刻畫的不僅是查理的成長與自我救贖，更是豐富的社會現實和復雜的人心。如果我們不在智能的思想、觀念、行為上落入習慣;我們也許就能稍顯在丑陋的世界里保持清明。因為心意像泉水般的清澈，我們對生活的態度持久謙卑與敬畏。而這份謙卑與敬畏便會在歲月的長河里喂養我們的情感敏銳、活潑。只有如此，人類才能在追尋智慧的沿途中擁有善良的眼睛，即使孤單也不孤獨，痛苦過卻終將安寧。別問喪鐘為誰而鳴，它就為你而鳴。向痛苦天才，我親愛的阿爾吉儂致敬;向溫情白癡查理默哀;向那些走過黑暗又走向光明最終走向幸福的人類們傳遞敬意。

最后的最后，如果有時間，請幫我放一些花在后院阿爾吉儂的墳墓上。